“不哺乳不可以吗?如果那么辛苦,我就不喂奶了。”
“嗯,我也想过断奶。是呀,不喂奶以后,马上可以自由了,我就可以从‘喂奶机器 ’的频繁任务中解脱出来了。这个念头的演变也很有意思。最开始是负疚感——我不是个好妈妈,接着是委屈——我想对自己好一点儿有什么错?再接着是犹豫——我为什么要急着摆脱这个小婴儿呢? ”我说,“真正让我反思这个念头的,是有一天,我习惯性地把哭闹的孩子扔给阿姨,因为要‘抓紧时间做点自己的事 ’,一个小时后我悄悄踱步到卧室,看见孩子已经在阿姨的安抚下睡着了,他的小手还拉着她的大手。在转身那一刻,我问自己:我希望牵着他小手的人是我,可是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?当我这样问的时候,我发现,我竟然无意识地抵抗内心的母性,我依然是以一个现代职业女性的标准在要求自己。当我这么问的时候,我惊觉,把自己比作一个‘喂奶机器 ’是多么无情,对自己和对孩子的无知与无情。”
孩子
03
“无意识地抵抗内心的母性——是什么意思? ”
“也就是我这么多年的惯性:情感隔离,虽然我懂得了许多‘爱 ’的道理,但我仍然习惯性地抵触:抵触真正的亲密,抵触无条件的爱,我害怕一直引以为傲的‘自我 ’的消融。我以前的理性思维告诉我:做妈妈是几乎每个女人都可以做到的事,是毫无门槛的身份,是生物的本能,我切不可沉溺于此,不可丧失自我。所以我急于从事我认为的更‘高级 ’的工作。育儿这样古老又重复性的劳动,这个被现代社会严重贬低的劳动,也被我矮看了一截。”
“无论在什么情况下,都不能失去自我——这不是一个独立女人该牢记的吗?”
“真正的核心自我怎么会这样脆弱、不堪一击呢?怎么会被‘付出 ’和‘给予 ’打败呢?只有虚假孱弱的自我,才会如此战战兢兢、气度狭隘。让人失去自我的,从来不是爱,而是恐惧。对世俗舆论和习惯势利的恐惧,差点儿令我连最简单本能的母爱本性都不敢面对。最开始,每当听到孩子的哭声,身体就条件反射般地分泌乳汁,我吓了一跳,我还不能完全承认自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,我身上承载着自然千万年演化的生物性,毕竟,我社会化得太深太久了。 ”我说,“艰难的母乳磨合期过后,我意外地发现,当我在夜里温柔地怀抱着孩子时,看着他宛如莲花般洁净的小脸,听着他柔嫩地吞咽着奶水的声音,我的内心充满了温柔和安宁,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哼哈咿呀甚至唱起自创的摇篮曲,这样的频率令我放松而且幸福。这种幸福与我阅读思考时获得的精神火花不同,那是一种给予的幸福,一种不假他求的快乐。”
“所以,这样的快乐,就可以让你放弃你的精神追求?就这样甘心泯然于众人?和那些没受过教育的妇女一样?”K有些不敢相信。
“哈哈。这看起来是惰怠和退步是吧?我明白你说的这种感觉,我从小就习惯了‘进步 ’,习惯了不比别人差,包括不比男人差,习惯了以不求上进为耻。‘进步 ’得太久了,偶尔退退步,也是挺不错的。”我笑着说。